青山何以被“剃头” ——土地困境之困（二）

    演播室主持人 侯丰：

    观众朋友大家好。前些天，浙江省景宁县景南乡的村民们给《焦点访谈》提供了一组照片，在这些照片上本来整体郁郁葱葱的森林，这山顶上的部分却不见了，没了植被，露出了黄土和石块，好像是被“剃了光头”，那么是谁砍伐了山林？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？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记者赶到浙江省景宁县景南乡的忠溪村见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，许多山的山坡林木茂密，而山顶却被戴上了一顶“土帽子”，地表裸露、植被无存。当地村民告诉我们，这是去年政府组织人新造出来的田，至于为什么要在这里造田，他们表示没法理解。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村民1：

    造田嘛，这个地方水也没有，太高了，种什么都种不起来。我们本来是低的地方田都要退田还林了，要造林了，他在这里把山林坎掉要造田，我们弄不懂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这是什么啊？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2：

    这是一个灌溉池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能灌溉吗？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2：

    不能灌溉，绝对不能灌溉，这里有几个立方的水，没有的，就是小小的一块田也灌溉不了，不用说300多亩地了，不可能灌溉的。青蛙跳到里面都死掉了，没有水了，根本一点水都没有了。按我们老百姓来说，谁到这个地方是种田的，怎么种田呢？水源在哪里？我们也不知道，这里高山海拔1500多米的地方哪种得了田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去年年初，忠溪村的村民接到通知，说是县里要搞一系列的土地开发项目，村上的岭头岙也被选中，要进行开发。随着大型机械咙咙上山，山顶的林地被统统推掉，造出了这接近300亩的所谓耕地。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3：

    现在已经是下播种季节了，像水稻、玉米，不管什么种子都已经下去了，它现在这地还是荒凉着，这就是空做一场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尽管新造出的地归村上所有，但由于没法耕种，没有人出来承包，也就只好放着，就像村民所说的也就是“空做一场”。那么早知如此，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做呢？村民们说，岭头岙的造地项目是忠溪村的村支书承包的，记者随后找到了这位村支书。

    徐伟忠 江浙省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党支部书记：

    现在是县政府，它有一个土地开发，一个就是把它变成耕地。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，我们那个项目，它已经都是经过县政府，县里立项立进去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这两块耕地的开发是经过村民同意的吗？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一被问到这个项目是否经过村民同意，这位村支书莫名其妙地发了火，站起身来抢记者的摄像机并将记者推出门外。随后记者来到景宁县国土资源局，找到了分管土地开发工作的一位副局长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我们想了解一下，景宁县耕地开发目的是什么？

    林环 浙江省景宁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：

    我们就是要开发一些耕地占补，占掉一亩，我们就要开发起来一亩，正好占补平衡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在这份景宁县国土局的工作报告中，记者看到了这样的内容：2010年，景宁县要完成开发2000亩耕地，以此来实现本县的占补平衡，但同时景宁县又给自己额外规定了新的任务，就是争取完成外调杭州、宁波土地开发占补平衡的指标5500亩。在这段文字的后面，不知是谁注上了这样几个字，“进账3个亿”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这个文件上写着要完成外调杭州和宁波的折抵任务是5500亩，这个数字是怎么测算出来的？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那可能是宁波、杭州，可能跟我们领导，因为这个工作2007年开始做了，可能就是跟我们历任的局长也好，分管也好，可能提出这个要求，有这个需求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这个收入也很诱人，进账3亿。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这个是概算，就是可能概算一下这样子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5500亩，进账3个亿。如此算下来，平均每亩转让指标的收入就是约54000元。那么造地先期投入的资金从哪儿来呢？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政府投资项目，通过招投标开发出来，我们是1万5到1万6一亩，这样子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如果每亩收入54000元，刨去成本16000元，造地一亩就能净赚约3800元。在景宁县国土资源局的网站上，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信息：“如果实际新增一亩耕地，乡镇可以得到3000元，其中2000元为政策处理工作经费；林业部门每征占一亩林地用于土地开发，将可得到300元；农业部门每调查一亩废弃园地用于土地开发，可以得到200元；水利部门每调查一亩河流岸边有防洪要求的土地用于开发，可以得到200元”。景宁县国土资源局林副局长向记者证实，为鼓励造地，他们确实在实行这样一种奖励机制。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我们就是县政府，假如说农业部门、林业部门、财政部门，假如说对这个土地开发支持力度大的单位，就是年终的时候适当有点补助奖励，对乡镇也有点工作经费，这样子。我刚才开始讲了政策处理，就是这个项目业主是乡镇，乡镇要给它一点工作经费，我们景宁县叫做政策处理费，就是政策处理一定要到位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如此看来，造地可以给景宁县带来直接的经济效益，但是开发造地应具备怎样的条件呢？景宁县国土资源县网站有这样的公示：“土地开发的范围为适宜垦造成耕地的荒山、荒坡、荒草地、火烧迹地、废弃园地、灾毁耕地，而为了造地他们却将林地和有防洪要求的土地也列入开发范围。这是当地村民提供的岭头岙开发前的图片，可以看出这里原本生长着茂密的树林，可如今青山当成了荒山，变成了所谓的耕地。对此，景宁县国土部门作何解释呢？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可能现在你开发出来，周边都是林地，但是那一块开发出来，正好是被火烧掉或者是原来就是荒地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然而，在景宁县国土资源局的岭头岙项目土地利用规划图上，记者看到岭头岙明显标注在林地的范围内，如此矛盾的地方并不只这一处，比如景宁县国土资源局网站还明确公示，禁止在坡度大约25度的地方开发耕地，那么岭头岙的坡度又是多少？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这个大概坡度是多大啊？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村民4：

    很陡的，这个坡度大概60到70度，现在一滴水都没有，草都长不出来。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上面要求，就是超过25坡度以上水土流失就不能搞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那25度坡度以上开发的耕地是怎么解释呢？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25坡度以上，可能有些项目老板他们觉得这一大片都开掉了，旁边超过25坡度以上的还有一点，他可能反正挖掘机也方便，他就往两边延伸，也开一点出去，超过25坡度也有的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就这样，以往不允许开发的，如今却成了大力开发的对象。记者在景宁县第三批土地开发项目中申请立项备案清单中看到，有22个项目涉及44个地块的造地正在实施过程中。这些开发耕地的指标去向一栏中全部填写着“外调”的字样，看来出卖耕地、赚取效益已经成了当地工作中的一件大事。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反正他们那些建设需要，到我们这些地方来，在我们自己占补之外，他们外面那些城市，需要一部分指标的话，我们适当调剂一部分给他们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由此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呢？自从岭头岙山顶的植被被毁掉之后，忠溪村村民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变化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你们村在哪儿？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村民5：

    这下面就是我们村，下大雨把泥沙冲下去以后，我们喝的自来水里面全部都是泥水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全部都是泥水。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村民5：

    都是泥水，下大雨就是泥水，因为我们这个自来水就是从这个山坑的水里面引过去的，我们每家每户都要去挑水吃。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村民6：

    如果下雨来了，每个人都怕起来了，都是黄泥水，没法吃。最怕泥石流，那个山给他挖掉，原来是树木给他挖掉，那个泥石流如果流来，我们这个村庄就完蛋了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景宁算是地质灾害高发的地区吗？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也算，因为我们这个山比较陡。

    记者：

    植被破坏了，是不是会引起泥石流、滑坡？

    林环：

    植被就是不能破坏啊。假如说破坏掉了，肯定会的。生态就是不能破坏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一方面强调植被不能破坏，一方面破坏却在继续。在忠溪村的高斜坪不时地响起爆破声，两位村民告诉我们，这里正在开山造田，他们承包的毛竹林有许多被开荒的人拔掉了。

    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村民7：

    我们的山给他们搞得一塌糊涂，连那个小树都被他们拔光了，那个毛竹栽过去也被他们拔掉了，你说我们气不气。

    解说：

    两位村民说，导致他们竹林损毁的，实际上就是县上立项的高斜坪造地项目，而这个项目是由忠溪村的村委会副主任等几个人承包的。记者找到了这位村委会副主任，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王铭心 浙江省景宁县景南乡忠溪村村委会副主任：

    在这个大山里面靠山吃山，有经济效益的事情我们就干。

    演播室主持人 侯丰：

    占补平衡，本来是为了保护耕地，可是在浙江省的景宁县却变成了一笔又一笔买卖耕地的生意。在这样的生意当中，原本郁郁葱葱的青山被改造成了荒山，林地被改造成了不能种庄稼的耕地，生态环境被破坏，民众利益被侵害，而一些部门和个人却因此从中谋得暴利。现在，这样的生意仍然在当地公开进行着，这种做法该由谁来制止？谁来问责呢？